平行一把青－平凡就是安寧（五）
墨婷些许失魂落魄的跟着同学走在回村子的路上…
今天是段考发考卷的日子，老师特别叮咛考卷一定要交给家长看过签名，然后带到学校老师要检查。
「考卷拿出来我一定会被妈妈打死的…」墨婷一边想着塞在书包的国语、数学、自然、社会考卷，一边无奈地走着，她完全无心在周遭的事物，连同学在喊她都没听见。
「欸～墨婷！邵墨婷！！」跟墨婷唯一一个同村同班的小步一边跑一边喊着，但是墨婷好像没听到一样的一直往前走，直直地往回家的那条巷子弯了进去「奇怪，怎么叫都不回头啊？」
「唉呦～墨婷一定是在想她考卷要怎么偷偷的拿给她爸签名啦！」旁边隔壁班的思谦也跟在小步后面跑着，跟着说
「邵妈比校长还要凶欸！墨婷死定了！」旁边的其他孩子也说
「对啊对啊～全村最不怕邵妈的只有郭妈了！」小步说：「也许她会躲去郭妈妈家？」
「但是郭妈才刚生小妹妹在家里坐月子啊！墨婷被打谁来救她啊？」
「那只能靠墨婷自己救自己了…」
所有的孩子一想到墨婷的下场，一致的叹了一口气，各自回家写功课。
果然，墨婷一转到家里的巷口，就在左边跟右边犹豫着…应该先回家把书包放好然后带着考卷去机场找爸爸签名，还是先去朱青干妈家看妹妹呢…？墨婷只想了两秒，就决定右转，到郭轸跟朱青的家去！
算墨婷好运，小周去妇联会处理事情，朱青因为还在坐月子，所以没去在家里休息。
墨婷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间门口想看朱青在做甚么，朱青刚哄睡了宁远跟静月，正要拿起书来看，余光一扫到门口，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在门口晃荡
「怎么站在那儿不进来？」朱青不用想也知道是谁
「干妈～」墨婷走进朱青的床前，然后放下书包爬上床，靠在朱青的身边，露出讨好般的可爱笑容
「怎么啦？」朱青将墨婷搂在怀里，直觉这丫头一定有事，也不问，就等她自己说
「今天学校发考卷。」墨婷低下头
「那妳…」朱青也不敢问下去了，想也知道她的数学一定很凄惨：「考卷拿出来给干妈看看！」
墨婷嘟着嘴，从书包里掏出了四科考卷，略带尴尬地交给朱青。
「国语７５、自然８０、社会８７、数学……３３……」朱青叹了口气，有点责备的看着墨婷「一年级的数学妳不是读过了吗？怎么数学还考这样？」
「老师又考九九乘法啊！」墨婷也很无奈「还有应用题也好难喔…」
「桌上有７瓶果汁，喝了７瓶还有几瓶？」朱青看着考卷上的问题，问墨婷「７－７是０，答案应该是０瓶啊！为什么会写６瓶？」
「我只喝得下１瓶果汁，喝不完７瓶啊！」墨婷回答
「那，姐姐吃了２块饼干，妹妹吃了５块，两个人一共吃几块？２＋５是７，为什么妳写２块？」朱青又问
「我是姊姊吃了２块，妹妹刚出生不会吃饼干，所以还是２块。」墨婷指指睡在旁边的小月儿回答，还附送一个可爱的微笑
「墨婷啊！」朱青大叹，「妳郭叔毁了妳的九九乘法，现在妳做应用题还可以想这么多？」
墨婷没响应，张大眼睛看着朱青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「好吧！我们一题一题来，先背一次九九乘法给我听。」朱青看着墨婷
墨婷也没辙，只好乖乖的背：「一一得一…」
朱青摇摇头，「妳跳过一一得一，从三的部分开始！」
「三一得三、三二得九、三三得六…」
「是三二得六、三三得九！」朱青叹了一口气：「基地有新的飞机编号以后，妳的乘法好像更糟糕了…」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好不容易订正完墨婷的数学，接下来社会跟自然都还好，只要课本拿出来导正一下观念就可以了，但是接下来的国语也让朱青头痛，错别字不说，造句内容也让人无言不忍卒睹。
「机会，我搭飞机会头晕想吐？」朱青脑袋一片空白，「机会这个词好像，不是这样用的？」
「可是机会有在句子里啊？不是吗？」墨婷问
「机会是个词，不能拆成字，妳不是常常跟妈妈说再给妳一次机会吗？」朱青试着用她懂的方式问「妳爸爸跟妳郭叔是不是也常常说在天空飞如果不速度快，就会错失攻击机会？」
「那我也可以造：郭叔说如果让妳搭火车去东北，就没机会再见面了？」墨婷歪着头问
「对啊！机会就是这样用的，那妳下次知道怎么用机会这个词了吧？」朱青整理了一下墨婷的辫子，温柔地问着
「嗯！我知道了！」墨婷点点头
「好啦～考卷都订正完了，妳饿不饿？客厅桌上有妳郭叔带回来的饼干，先去吃一点吧！等一下妳妈妈回来考卷要记得拿给她签名喔！」朱青帮墨婷把考卷收进书包，摸摸她的头说
「干妈～我的考卷可不可以给妳签名？」墨婷几经挣扎以后，终于说出心里的计划
「不可以，我是妳的干妈，不是妈妈。」朱青坚决地摇头，即便平常再怎么宠墨婷，甚至小周抡起棍子要痛揍墨婷的时候还会护住她的朱青，还是有些原则会坚持
「那，我拿去基地给爸爸签名。」墨婷还想做垂死挣扎，背起书包要往外走
「妳爸去台北开会。」朱青宣布了这消息，断了墨婷的最后希望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墨婷傻了
「这是最后一次月考了，之后要开始放暑假，不如干妈先帮妳预习二年级的功课，这样九月开学妳读起来就会比较轻松，好吗？」朱青想了想，问墨婷
墨婷点点头，好像也只能这样了，不然该怎么办？「我要去机场等爸爸回来！」墨婷说，即便如此，先考卷签名这件事情搞定再说，她还是觉得小邵是根救命草，非得抓住不可。
「朱青啊～墨婷在妳那儿吗？」远远的，小周的声音从外头慢慢地传了进来
墨婷一听到妈妈的声音，揣着书包才刚想要逃跑，就被小周在门口堵个正着，「丫头？妳又要去哪？」
「去……找小步跟思谦！」墨婷转了转眼珠，轻巧的闪过小周然后的逃走了
「妳早点回啊！」小周不明所以看着一溜烟跑掉的女儿，回头问朱青「这丫头，跑这么快是怎么回事？」
「她啊～今天学校发考卷！」朱青摇摇头，还是出卖了墨婷：「不敢给妳签名，问我可不可以帮她签…」
「甚么？她要妳帮她签名？」小周立刻炸毛了：「她...她…她考得有多糟糕？妳看过考卷了吧？都…都考几分？」小周又气又急，说话都开始结巴了。
「国语、自然、社会都还行，数学我帮她订正过考卷了。」朱青避重就轻，还是想救墨婷一命
「狗肉进不了大上海！考得差就算了，还想叫妳护航！？」小周气得骂：「这丫头，跑这么快肯定去机场等小邵，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！」
「师娘，妳不要跟她生这么大的气，好好跟她说嘛！」朱青说：「我也有错，这阵子坐月子，都没顾到她的功课…」
「朱青啊～妳忙自己孩子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！不要再照顾墨婷的功课了！」小周皱着眉摇摇头：「何况妳以为这样我还付妳家教费啊？告诉妳，我不付！」
「师娘，妳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！」朱青大叹，「墨婷的数学是郭轸搞砸的，那个…夫债妻偿，我想能补救多少是多少…师娘，妳别气她，我已经跟她说过了，暑假我们提早先预习一些二年级的功课，开学就不会念得这么辛苦了！」
「唉．．．说起来墨婷这孩子真是比宁远跟静月可怜，搬家搬到书念得断断续续的，她功课不好我没打过她，但是她脾气就是倔！」小周坐在床边，语气软了下来：「不喜欢的科目就是不念，再几年又要考初中了，看她才小学一年级数学就这样，初中该怎么考？」
「那…」朱青本来想开口说那她就兼家教教到墨婷考上初中为止，但是随即被小周看穿「我跟妳说，妳不许教她，她啊！就是仗着回家妳还会教她，在学校都不认真听课，她有问题来问妳可以，妳不要主动教了！妳看看～小宁远正在跳上跳下的年纪无时无刻要人盯，小月儿还小还要妳花心思照顾，墨婷她该自己要学着处理自己的事情了！说好了啊！妳只准让她问，不准主动教！」小周坚决的对朱青说
「是～我知道！我听妳的，总行了吧！」朱青点头，答应了小周
「行～那我先回去弄饭了啊！」小周站起来准备回去弄饭
「师娘，我快出月子了，可以慢慢做些家事，妳今天就不要再帮我做饭送来了，老是麻烦妳，真不好意思！」朱青也掀开棉被下床「郭轸今天回来吃饭，我弄给他吃就好了！」
「可是妳没去菜场，没菜啊？」小周问
「说到这个，小李她妈妈从新竹来看她，带了很多菜，今天拿了些给我，要给妳的那份小李已经帮妳挂在妳的厨房门上了！」朱青笑着说
「喔…那妳～真的没关系吗？」小周担心的看着朱青：「妳还是多休息吧？不然宁远抱去我那儿睡，妳不要太累了！喔～就这样吧！」小周说完，轻轻地抱起还睡着的宁远
「还是又麻烦师娘了！」朱青不好意思的对小周说
「哪有～这是我干儿子嘛！疼儿子应该的！」小周调整了一下抱宁远的手：「对了对了！妳洗东西用水都要用热水啊！千万不要碰到冷水喔！那我先回去啦！」说完，小周就抱着宁远回到对面去了。
傍晚，郭轸一踏进家门，就闻到家里久违飘出的饭菜香，他先到房间看望了熟睡的女儿，然后到厨房去找妻子。
「青，妳怎么在煮饭？」郭轸走到厨房，看见朱青正站在炉子前煮汤，他有一点担心的问「师娘今天不在吗？」
「在啊！你没看到对面亮着灯？」朱青三两下往汤里放了盐还撒了姜丝，熄掉炉火回头看着郭轸
「那…师娘今天没煮？」郭轸问
「有～是我请她不要再帮我们弄饭了！」朱青把放在灶台上的菜端到了餐桌放好，然后到碗橱前拿出碗「怎么好意思一直让师娘照顾我们吧？我都快出月子了，可以开始慢慢做一些家事了，医生也说不要太累就好，你不要担心！」
「也是！」郭轸点点头，接过碗帮忙盛饭：「好久没吃到妳煮的菜，说实在还真有点想念！我都快馋死了！」
「今天菜是小李给的，材料不多，我只能随便弄…」朱青从郭轸手里接过盛好的饭，坐了下来
「我很喜欢！」郭轸坐在朱青对面，对着桌上的三菜一汤垂涎
一碟清炒空心菜、一碟小半只的白斩鸡、一碟萝卜干炒蛋、一钵姜丝丝瓜汤，非常的台湾味，毕竟这些菜都是嫁进空军村的台湾太太教朱青的，郭家的餐桌除了江浙菜跟东北面食以外，也开始有比较台式的料理端上餐桌。
「这里还有一碟麻油番薯叶，你要不要试试看？」朱青指了指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小碟地瓜叶，问郭轸
「那是给妳月子补身的，不跟妳抢，我吃这些够了～」郭轸笑着摇摇头，夹了一块鸡肉放进朱青碗里「肉也多吃些！吃完我洗碗，妳多休息！」
夫妻二人相对吃饭，索索屑屑的谈着一些家常小事，宁远除了会开口叫爸爸，现在还会叫妈妈、干妈，还有嘴里稀哩呼噜的念着五一得三…
「墨婷今天学校发考卷了，不敢给她妈妈签名，跑来找我。」朱青吃了一口菜，谈到了墨婷
「找妳，帮她签名啊？」郭轸头也没抬，不用猜就知道墨婷的小手段
「是啊！」朱青点头，端起一边的杯子喝水「她背一次九九乘法，我大概就知道基地里来了几架新飞机…」
「呃…」郭轸尴尬地抬起头，他知道朱青又拐着弯要说他乱教墨婷数学了
「你不要教墨婷乱七八糟的口诀了，她现在已经开始念书了，会让她很头痛的！」朱青说「你乱教，我后面得花很大的功夫来纠正她呢！」
「我没乱教，她来基地看飞机，新飞机的编号她逐一个念过去…就变成这样啦～」郭轸放下碗，两手一摊
「………………」朱青表情责怪的看着丈夫
「那不然，她的九九乘法我再想办法纠正，妳别生气了…」郭轸一看老婆变脸，立刻说
「不用了，我来就好。」朱青低头吃了最后一口饭后说：「你跟队长几乎天天在基地，是要墨婷等你到半夜回来再教她，还是要她放学就去基地等你到天黑再教她？她还要不要跟其他小朋友玩啊？」
「我没想到飞机编号对她来说影响这么大…」郭轸喃喃的说着
「其实也不能全怪你，墨婷有时候，真的对数学很不上心，我常常教一教，都觉得她心思不在这上面…」朱青叹了口气
「唉…打日本人的时候，队上学长的孩子们几乎都在逃难的时候夭折了，只剩下墨婷…当初就是看她跟小豆子一样一个在基地转着，所以十一大队的学长们都爱把她放在肩膀上玩，墨婷也很聪明，只要飞机进场她光看编号就知道谁落地了，有时候比老巩还要准确…」郭轸放下筷子，回忆着：「后来日本人打到后面，飞机一架接一架的飞出去，没有飞回来，墨婷的话也越来越少…消失的编号，她知道不能在村子再提起，所以干脆甚么都不说…现在基地有了新飞机，看她又开开心心的念着编号跟其他飞行员一起玩，我跟队长都觉得如果她每天都这么快乐的话，其实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…」
「飞行员的一生，虽然璀璨，但是都很短暂。生跟死，就是一瞬间的事。能平安落地，就算过了这一关，但是要是坠地了，能帮自己记得曾经璀璨过的，又有谁呢？」郭轸看着朱青，又说：「如果当初我知道我会遇见妳，我就不会乱写字条，要墨婷待我归，要墨婷记得五一得三…把人的一生，寄托在一个小小孩子的身上，是很沉重、很沉重的…」
「所以，才要我来啊！」朱青微笑的说着：「当了妈妈以后，才能体会想要孩子一切都好，开开心心过日子的心情，墨婷本来就应该快乐的长大，当初你对她的寄托，交给我来扛，让墨婷能够单纯的好好念书好好过日子，就够了，五一是得五，不要再五一三了！」
「嗯！」郭轸笑着点点头，又端起饭碗继续吃
朱青吃不多，很快就已经停下手边的动作，郭轸虽然吃得快，但是也吃得不少，当他吃完了饭让朱青帮他盛汤的时候，房间就传来小月儿的哭声。
朱青放下碗刚要起身去房间看孩子，郭轸已经抢先一步站起来，他按住朱青肩膀：「我去看看～」
「是饿了，我来吧！」朱青笑着站起来，走到房间，抱起睡在摇篮的小月儿「妈妈来了～不哭喔！知道知道～妳很饿，好乖！」
朱青解开前襟喂奶，郭轸走回饭厅三两下吃完饭，然后把桌子收好，碗也洗了锅也刷了，等到郭轸整理好回到房间换衣服，小月儿已经吃饱在让妈妈拍嗝了。
「吃饱啦？」郭轸换好衣服，靠到朱青身边看着她怀里的女儿「好可爱喔～我女儿好可爱！」郭轸整个变成了女儿控。
「她现在吃饱了不哭了当然好可爱，她闹的时候…是好可怕！」朱青一边拍着女儿的小屁股，转头对身边的郭轸说：「她比宁远，还爱哭…」
「我是觉得，两个都爱哭…」郭轸低低的说着「都不能跟妳…」
才说着，果然小月儿又哭了…
「我看看～尿布湿了啊！」朱青伸手探了探，温柔的哄着：「好啦～吃完就拉妳最会了！，我们洗屁股去吧！」
「呃～我去打水～」郭轸立刻站起来往厨房去打水，没多久就端了盆水进来，他接过小月儿，动作轻柔的帮她洗屁屁
「妳跟妳哥哥，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快点长大～陪墨婷姊姊玩，要乖不要吵，爸爸好爱妳跟妳哥哥…」郭轸不知道哪时候养成的习惯，每次只要抱着孩子就会喃喃自语的说上一大串，虽然他的孩子们都还小听不懂…
郭轸动作有点笨拙地帮小月儿换上尿布，弄了好久，尿布还是松松的…郭轸忙得满头大汗，好不容易穿好，小月儿吃太饱又吐奶，郭轸没开口跟朱青求救，他又手忙脚乱地帮小月儿清理干净，然后轻轻地拍着她又入睡。
朱青非常乐于放手让郭轸去陪孩子们，就算小宁远有时候被他带出去东嗑一下西绊一下的一头伤，就算有时候他动作小心别扭的抱着哄着闹起来的小月儿，朱青知道，这是郭轸难得能跟孩子的相处时光，她不会去打扰，除非郭轸开口求救，眼看着郭轸带孩子从有点力不从心到现在开始渐渐进入状况，朱青深深觉得果真阿～没有空军办不到的事。
「等等小月儿哄睡了，你就去对面把宁远领回来啊！」朱青亲了郭轸的脸颊一下：「我去洗澡～」
「蛤～？宁远？」郭轸抱着女儿有点傻了，他都忘了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别人家…
「你该不会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吧？」朱青深深地看了郭轸一眼，这个有了女儿就忘了儿子的家伙…
「哪有～没有！」郭轸连忙说「我会去领回来，妳洗澡吧！回来就会看到儿子了！」
朱青笑笑地看着郭轸，拿了衣服走出房间。
郭轸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儿，这颗不知道甚么时候又哭的小炸弹，想到还有一个不到睡觉时间不安静的大炸弹，郭轸心里暗暗叫苦，他没事干嘛生孩子？完全阻碍了他跟朱青相处的时间！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请个保母…不！如果小周师娘主动上门把这颗小炸弹也带走就好了…唉～算了！还是快去对面领大炸弹回来吧…免得洗好澡的老婆大人看不到孩子，他八成就要被赶去睡机场了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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